2009年1月7日 星期三
關於一場午後的對談
[2009碧潭音樂節]
花了一個下午把那天訪問生祥的內容打成逐字稿,這才發現生祥花了很多篇幅在講述專注於音樂這件事情,對比強烈深植於一個以搖滾樂實踐社會的印象,是有某種程度的衝突,我想起前年在世新社發所的教室中,第一次感受到他所說的搖滾樂不能改變世界,對當時的我來說,這句話聽了好難過,但現在我更可以感受到像是一種宣告年輕已逝的蒼涼。
以及交工的解散,我感覺不只是一個樂團的分裂,對他而言更是一種對抗社會、對抗群體、對抗組織的失敗,有一股失落在裡面,是一種很複雜的不只是對音樂態度的,更多是與人之間的關係,參雜著看似共同實則有異的理想和分歧,終究人還是不同的,而這也影響到後來對社會場域實踐的深淺,以及將音樂信仰埋得更深層更往內包住更基礎的轉移到生活上。
然而和故鄉以及生活情感的連結還是深深讓我感動。其實我想問的還有更多是一種再也無法回去的故鄉,就好像再也無法辨識的童年一般,蒐集著集體過往的回憶,是一種紀念的痕跡,也是一種生存的證明,我總覺得生祥沒有回應到我的問題,但是回過頭整理,才發現這一切都在他的音樂裡說明。
離開了之後才得以辨認的鄉愁,我在鄉愁的回憶中,卻找不到也無法定義自己的故鄉。
訪問內容,很長.......
先來一小段訪問介紹
L:生祥
C:Chou
E:Erica
感謝moogoo的糾正與解說(session player和蔣澎龍的部份),歡迎/有請各位來賓幫忙指正和提出心得感想
地點:大大樹工作室
時間:2008/12/20 下午四點
E:我們在網路上看了很多你受訪的內容,一直在想要怎麼問才不會無聊,對我來說,我會比較關心和注意到的是你回到美濃前後對音樂表現的差異,過去比較著重在透過音樂表現對社會的反思,而現在比較貼近生活的部份,我覺得很感動,我們可能在理論上學到很多對社會的批判,可是我們不知道選擇以什麼方式去貼近自己的生活,所以我比較好奇的是這個部份。
C:我補充一下好了,我們接觸你的音樂從觀子音樂坑開始,交工、後交工然後跟其他夥伴發行新的專輯,感覺情緒不太一樣,像「菊花夜行軍」和「我等來唱山歌」這兩張專輯,我自己聽感覺情緒比較激昂,可能跟那時候反水庫運動有關係,不曉得你自己怎麼看待?
L: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從1998這十年來,除了交工解散那一段將近半年的時間比較常在淡水,其他時間基本上都在美濃比較多。我自己覺得我比較成熟的作品是從「我等來唱山歌」開始,那個時候元素和想法用得很明確,開始有自己很明確的風格,我覺得對任何一種創作來講,能夠建立、走出一個具有風格的創作,是所有藝術表演者首先要面對的問題,我應該算是很幸運,在1999發行那張專輯的時候,我覺得我對音樂的想法、思路、風格都已經開始有很明確的個人風格,那種風格可能有一些是自己特殊的聲音,就一個音樂領域來講我們會講--「Sound」,就是聲音,我們在聽音樂的時候有時候會講:「喔,這首不Sound」,Sound就是好的聲音,對一個音樂人來說就是去做出好的聲音,或者是有個人風格的聲音,我從1999年「我等來唱山歌」開始比較能確立我所能做出的聲音,我覺得我算是很幸運,在還未滿三十歲時就能有自己的很強烈的風格存在。這個其實是基本作為藝術創作者必須面對的第一關。對我來講,我在那時候因為參加社會運動,生命的閱歷變得很立體,看人、看社會變得很立體,給我補充了很強大的創作能量,這種強大的創作能量使我開始會把這種能量反射在音樂作品中,一直到「菊花夜行軍」之後,我們試圖要做下一張作品,我那時候很清楚的感受到我在音樂上的侷限,那種侷限在於我很希望能把音樂更上一層樓,而不只是「菊花夜行軍」那種音樂的向度上面,所以這樣的爭執也是造成交工主要解散最大的原因,因為每個人想要的方向不同,拉扯就會變得很辛苦,所以後來我做了「臨暗」、「種樹」還有即將發行的「野聲」,這裡面思考的東西很複雜,這裡面你們問題也有談到,我的音樂角色在美濃運動裡面我覺得很失敗,我後來去思考這個問題,我覺得參與一個運動非常非常棒,可是我覺得一個社會運動必須要有很強大基礎的力量去支撐,使這個社會運動有更強壯的力量存在,而社會運動的基礎來自於生活上的反省,或者是改變,或者我覺得是一種生活上的運動,我舉的這種東西範疇更廣,時間拉得更長,所以為什麼我的題材開始走到生活的面向,因為我覺得即便是生活上小的反省或影響將來可能會擴及到社會運動產生更強大的力量,這也是為什麼後來我開始用很不同的方式唱歌,沒有那麼用力的去唱歌,開始用比較輕鬆的方式讓我聲音的力量變得比較隱性、內斂,不是那種很爆發、磅礡的東西,是比較長時間可以在生活上聆聽的一種音樂。因為我自己的習慣是每做完一張新的專輯就不會想去聽舊的歌,我對我演唱的作品會有一種厭惡感,像我現在演出絕對不會挑「種樹」來唱,因為已經唱太多遍了,唱到後來我會沒有特別的感覺,這時候就開始寫新的東西。從一個很激昂的聲音走到比較生活性的聲音我需要一直摸索,從「臨暗」到「種樹」,用這兩張去摸索我vocal能發出的聲音,到「野聲」,雖然還沒發行,但對我來說我清楚知道「野聲」的作品會比「臨暗」和「種樹」都還好,這是我個人很清楚知道的事情,我知道我在挑戰什麼東西,這是一個狀況。
另外一個想法是說,很棒的創作者可能能夠創作數張好的音樂,可是我覺得要一直不斷突破自己創作所帶來的限制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自己對我的作品會有一種厭惡或是抗膩的感覺,自己就會有一股自發的動力想要去學新的東西,學了新的東西之後再和我音樂的元素結合在一起形成不同向度的東西。我覺得我做這件事情很快樂,所以我從交工之後,「臨暗」、「種樹」到「野聲」對我來講都是很不一樣作品一種向度的呈現,一方面我很喜歡這種方式,一方面我覺得創作上的侷限和無法突破的狀況在未來一定會等著我去面對這個問題,趁現在還能夠持續有創作動力,我就會想一直往不同的方向去突破,這是我一直想要做的,也是我比較遠期看到的東西,所以為什麼每一張會做不一樣,可能就是我一直以來的想法。
C:會一直想要突破的那個原因會不會和性格也有關係?
L:可能有吧!因為每個人都不一樣,可能就我的狀況來講是我想要這麼做,重新要有新的元素進到我們的身體,那過程其實有時候很痛苦,要輸入某一種節奏變成隨時上台都可以好好play,不會擔心出錯的狀況,需要長時間的熟練、不斷的練習、instore程式在裡頭,那個東西一進來我們就來了,已經輸入完成,我們上台就可以順利演出,過程很辛苦但是會很自發的覺得很好玩。
也沒有特地去思考或想說要什麼,就覺得可以做這個東西,我要這個東西,有這個新的東西,就會覺得很高興,這也是為什麼我這幾年都維持兩年發一張專輯的速度,我的創作節奏從1999年開始發行確立我個人風格的作品後,這麼多年我摸索的節奏是:我唱片做完,大概巡迴一年就會對現在的作品開始很膩、很討厭,可是在這一年的巡迴除了表演外,也會檢討這張作品不足的地方,在這一年中聽新的音樂、喜歡哪些音樂,想要把哪些元素放到下一張專輯,開始分析、練習,一年之後又啟動下一張的作品,這一年的時間就是我準備專輯的時間,創作、寫歌、寫曲、編曲到錄音在這一年完成,我還滿喜歡這個週期。兩年的時間不可能會完美,新錄的這張專輯我在錄音的過程已經看到裡面發生的弱點,我已經有一些基本的想法覺得哪些弱點要在下一張作改進,但是我不會也比較不願意把錄音的行程停下來解決這個問題,因為我們的團隊成員來自不同國家,像Ken從日本來、錄音師從德國來,所以我們講好某個時間就盡力去完成,可能不是最完美,但在這兩年內不斷的改進。
E:有現實,時間上的考量?
L:時間上我覺得也是一種工作的訓練,如果一直要追求完美,這張作品可能永遠也做不完,有一個時間上的限制其實是好的,我這次的作品九月開始錄音,錄到九月中就會錄好,我們確實照著在之前會議講到的時間,順著這個schedule在走,有壓力必須在這個時間完成,我覺得這是一種能耐和訓練,沒什麼不好。
C:聽起來你是個很能夠放得下的人?這也是我們要學習的,因為的確要求太完美可能很多事情就會一直拖延。
L:應該要放得下,而且我們必須要思考預算的問題,像萬一我停下來,那錄音師要留下來嗎?還是回德國一趟?這些成本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Ken也是啊,整個工作團隊要再組織ㄧ次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E:有點好奇新專輯是什麼樣的走向?會有什麼轉變?
L:我想等它出來再說吧,錄完我已經忘記錄了什麼,因為那時候錄完德國錄音師就把它帶回德國混音,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錄出來的聲音是什麼樣,我已經忘了,已經在後製,我也不太去管,大概明年三月會發行,已經算比較慢,大部分都花在後製,後製要把它做好。錄音花了十天,其實還可以更快,最主要的是穩定性要足夠,一般我所知道的流行唱片要tracking(分軌),很花時間,我和我的樂手是大塊的一起play,同時進行,我們沒有在分軌,所以我們是大塊的東西,穩定性要夠高才有辦法,對樂手來說壓力也比較大,但是可以訓練我們在面對演出時的穩定性也相對提高,包括默契都必須要具備。
C:這樣的耐性會不會是從生活上的細節培養起來的?比如說重複操作一件事情從裡面感受自己的變化,讓自己去妥協然後提升自己。
L:我倒是沒有特別去思考這個問題,像我和Ken的角色就很不一樣,打個比方來講,最近我和Ken開始一個新的課程,我和Ken學吉他,Ken在我家住了大概兩個禮拜,我們講好每天下午或晚上可以一起上課,可是因為我的小孩出生之後,有時候我要負責照顧小孩,有時候我和Ken是沒辦法上課的,但是我的小孩去聽Ken彈吉他的時候我都和Ken說我是在忙喔。其實我並不是那種每天會拿著吉他一直練的人,我覺得藝術創作的人和Ken這種session player(技術高超的職業樂手)每天彈各式各樣音樂類型的角色是不一樣的,對創作的人來說不一定要每天去play或是會彈每一種類型,確立自己的風格基本上就足夠。
C:所以就創作來說,會比較花時間構思創作或是消化自己一些創作的想法?
L:我有時候要創作的時候它自己就會蹦出來了,所以生活上的能量必須要一直不斷的補充才不會造成創作能量上的耗損,這很重要,那種觸角,有時候像看電視也是一種方式、聽音樂、和別人交談也都可能變成是創作的來源。
C:這好像是許多創作人的狀況,在每天既定的生活中,創作的動力如何才不會枯竭,你怎麼在這二者間取得平衡?
L:沒特別去思考過這個問題,我如果要創作的時候就和我太太說我今天要寫歌,可是我不會每天寫歌,所以我家人要很清楚知道我工作的節奏,我要工作他們就知道我要開始工作了。我工作時間很短,三十分鐘沒有想到好的想法就直接放棄,不會硬逼著自己做,有時候做一做覺得突破不了就丟著不動,有好的想法常常都在洗澡洗到一半時出來,等洗好弄好再去Play,有時候自然很快速就能解決音樂上的結構,所以不用花很長時間,等有好的想法出來了再去動。
E:比較不是為創作而創作?
L:我們還是會為了創作而創作,因為這畢竟是團隊的工作,我們必須要創作,在專輯出來之前我們已經想好要往哪個方向走,已經在專輯製作會議談過,包括內容都已經有共識就往那個方向走,只是在那個時間之內作好。通常我都可以準時,因為我是專職沒有其他的工作,能花在音樂上的時間可以很長,這是我的條件,但是我不見得會花那麼長的時間去做這件事。
C:生活其實就是一種創作的累積
L:是,可是另外我覺得音樂不是我生活的一切,創作、唱歌、演出只是我生活的一部份,最後還是回歸到我的生活面,這個IDEA對我來講很重要,現在這個balance對我來講比較重。
C:在一篇你受中國大陸訪談的內容裡面有提到你說「平靜才是一種力量」,這是你自己的感覺還是記者下的標語?
L:這句是引述我說的,代表後來「種樹」這張的專輯所想要表達的,反映我覺得這幾年和社會對話的一種方式,整個台灣政治、媒體都過度喧囂,太過吵雜,我覺得這個時候太過吵雜不是一個力量,同時我會特別去強調安靜的力量,這和看電視也有關係,台灣其實沒有像媒體說的那麼差,透過「種樹」這樣的音樂,這是屬於我和社會對話比較簡約的一種處理方式。
E:我們平常待在都市中,生活和都市的工作是脫節的,下了班以後就不想再談論上班的事情,你之前說過一段話:「這個時代需要每個人都盡本分,把基礎的東西做好。養蝦的把蝦養乾淨,養豬的養出衛生的豬肉,種稻米的種無毒害的米,做官的把官做好,我做音樂的把音樂做好。」,這種生活態度是很不簡單的,會想到現在的世界,人就像機器一樣有點可悲,生活在一個被異化的不由自主的世界,可是大部分的人都只是批評說這樣很不好,可是你不是特別去批評而是直接選擇了不一樣的生活方式。
L:打個比方來說,我媽媽在養豬,之前爆發的瘦肉筋事件讓我想到,早期幾乎飼料都有添加瘦肉筋,瘦肉筋就是類固醇,讓豬肉的腿、肉長得很飽滿,肚子吊起來肥肉變少,像健美一樣都變肌肉,脂肪變少,大家比較愛吃瘦肉不愛肥肉,我媽媽曾經添加過,但她不敢再加,她說這樣不好會害人,我和我媽媽討論過,我們自己在吃豬肉都會吃不是吃飼料的豬肉,是吃餿水的豬或者是黑豬肉,我們都會想吃好的豬肉,所以我們在養的時候最起碼也是養好的健康的東西給人使用,基本上就這種想法,我只是打個比方講這個東西。我覺得音樂上也是如此,當一個音樂家一方面我覺得應該要這樣做,另一方面也應該要覺得很幸福,因為我後來發現音樂人在台灣很難專注在音樂上,我在大大樹的廠牌之下可以做這件事我覺得非常的幸運,另一方面也應該要在自己的音樂專業上不斷的求進步,因為大家都是那麼努力認真在自己的專業上不斷的進步,我覺得台灣就是進步,這些都是很潛在的力量,整個社會就是充滿很飽滿的力量,整個社會都在做自己的努力,每個人都各自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E:感覺上你是個不想被媒體關注太多的人,在看待媒體或是一些比較年輕一輩的人對你的關注的時候,你會對自己有什麼樣的期待?
L:就把音樂這個工作做好,打個比方,對我來講我的家庭我的生活都是我私領域的事情,我不會想把我私領域的事情搬到公領域上面去討論,這不是我的工作也不是我該做的事情,公領域的部份我就是一個音樂人,像我和我太太結婚我也不想要有媒體來拍,或是我小孩的出生,我覺得沒有必要把它變成公領域的事情,對我的家人和我的小孩在心理層面相對也會比較健康,這是我個人的想法。我也很懶得花時間去進行沒意義的對談,比較沒有這樣的欲望,我寧願拿那些時間去運動、打球。
E:打乒乓球嗎?
C:最近有去打球嗎?
L:最近沒有,因為我有坐骨神經痛的問題,最近在針纠治療比較少打。這是我個人的心態啦,比較不想也不會想要浪費時間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
E:對於你對一些年輕後輩造成的影響,透過你的作品得到感動你有什麼感覺?
L:我都不知道有什麼影響,從社會運動上面來講,你在現場能夠激勵士氣的方式一定是很簡單的、很有節奏感的、口號式的能夠在現場很有力量,可是真正蘊含在音樂裡面的力量可能很隱性,需要透過很長的時間才能發揮作用,我覺得我工作的基本想法必須從美學上面出發,那個美學是我覺得創作者OK了,工作團隊OK這樣就好,我不太會去管其他事情,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我影響了誰。有次有些我認識的喜歡我音樂的人去美濃參加黃蝶祭,住在我太太家的民宿,晚上約我一起出來聊天,我也不知道要說好還是不好,因為過去比較沒有這種和Fans坐在一起聊什麼的記錄,我太太說沒關係,邀了你就去,沒什麼事情就去坐坐也好,禮貌也不錯,所以我就去了,坐了大概一、兩個小時以後我就說我要回家了,後來回家的路上我就和我太太說,我覺得我真的很幸運,有這樣喜歡我音樂的人,知道我在做什麼事,不會造成我生活上的困擾,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態度,恰恰好喜歡我的音樂,我非常驕傲有這樣喜歡我音樂的人,這些對我來講我就很高興了。
C:像你現在比較反對之前美濃反水庫的姿態和立場,之後對一些集會的活動會持續聲援嗎?
L:這幾年來我還是一直有參與一些集會遊行的活動,像最近的野草莓也去唱了四場、楊儒門(反WTO)、樂生、人權,工會的活動我也會去參加,只是參與程度的深淺,有些我也忘了,我覺得我的工作就是用音樂的方式去支援,組織的工作也不該是音樂家該去做的,也不是我能夠勝任的工作。
C:會有點疑惑的是,就像你說的參與的程度會有深淺的不同,之前對美濃反水庫是發聲之外還有參與策畫,所以你是覺得那樣的姿態是比較失敗嗎?
L:那個失敗要怎麼說呢,那時候真正的堅信以為音樂可以改變世界,但現在我覺得這樣的想法太過於簡約和天真,或許有時候我們會覺得像捷克發生的宇宙塑膠人事件或是什麼事件造成什麼東西,但那基本上是整個社會的基礎提供的條件,剛好那個引爆點造成這個現象,所以為什麼後來我覺得生活上的反省和運動很重要,是幫助社會改變的基礎動力,這個引爆的可能是一個點,這個點可能變成大家都知道的起火點,歷史會記載,可是真正支撐這個引爆點是一種深層的力量或者是壓抑之類各式各樣的東西,有時候我去談失敗,是有感於搞社會運動基本上是要去團結人或是幹麻的,但是你看交工後來解散並不是一個團結的現象,有時候我一直思考這個到底健不健康,我現在看解散這件事覺得是健康的,另外也是作品變多了,好客也有好客的作品,我也持續在創作,我覺得也很好啊,彼此都有不同的音樂方向也很棒。
C:彼此都可以去做想要投入的音樂
L:對啊,我覺得這樣比較健康。那時候真的是年輕,年輕有年輕時會有的想法和動力,但是像現在我的狀況就會有我狀況的條件和情況,不一樣的作法,想法就會不一樣。
C:我們對你的了解有部份是關於你投入不少心力在客家文化的保存和發揚,不曉得是不是可以談一下故鄉對你而言那種情感的呈現,或是縮小問題,像你當初離家北上唸書也寫了一些相關的作品,我們聽了都會掉眼淚,不曉得離鄉的經驗對你後來創作有些什麼樣的影響。
L:一定是會有的,如果我一直待在美濃可能會了解美濃的許多生活細節,這邊的一磚一瓦和哪戶人家姓什麼,但是並不會使我在看待我的家鄉時以一種立體的角度去看,因為沒有比較級,離開家鄉後回頭看家鄉才會發現兩種完全不一樣的角度和想法,譬如莫言一直用他的故鄉山東省高密縣東北鄉作為故事背景,那是因為他也有離家的經驗,例如出去從軍,覺得這樣的作品很生動,於是確立他的風格。我覺得離開家裡是好的,很了解很多細節當然也很好,問題是有沒有辦法立體,有時候我覺得我滿幸運,有一個家是在這樣一個地方,平常在鄉下生活,因為工作需要出遠門,但是現在搭高鐵很方便,像我前幾天在淡水有一個講座,下午我搭高鐵上來,講完搭高鐵回家,回到家大概七點半,真的一日生活圈,我就可以回到家。一直待在鄉下也不見得都很好,有的時候還是很需要到都市透透氣,都市人都想要到鄉下去透透氣,我剛好相反,我覺得這樣很棒。
C:所以來都市也會吸取到都市的養分?
L:我覺得最起碼轉換一些比較新型或是不錯的資訊也不錯,我一直覺得我很愛我的工作,隨著演出的地點可以到各地去演出,所以我很不喜歡在同一個地點、很近的時間表演兩次。
對我來講,我做音樂並不是要發揚什麼客家文化,這是我的母語,我用我的母語創作,很自然、很輕鬆,能夠有自己的風格,那就是一個創作者要去追求的一件事情,還是在追求一個美學的東西。剛好相反的是,我覺得我族群的語言和音樂文化幫助我創作,使其豐富,能夠在那麼多音樂裡頭聽出這是生祥的聲音,是我族群的資產,所以我比較不喜歡有人說我們為客家人作什麼這樣的想法,可能有些狀況導致有些人會覺得我這樣不斷付出,但是就一個創作者來講,就是講作品和美學啦,沒有辦法達到那個程度的時候,你在美學上就是落後的狀況,但我覺得不應該說成是我為客家負債累累,我覺得有點本末倒置。
C:我覺得這樣的心態有被實現耶,像我自己有很多朋友不是客家人,幾乎聽不懂歌詞內容和涵意,卻能因為聽到這樣的旋律而被觸動。
L:希望囉!感謝!其實這個到了國外也是一樣的問題,把它放大到世界來看,只要一踏出台灣就是兩碼子事情,不是方言的問題,而是牽扯到美學,音樂、聲音,這些東西在決定這個音樂,不是語言的問題,唯一比較沒有這個障礙可能像英語系的國家,到了哪裡多少都有人可以大概了解音樂的內容,可是我們不是,我覺得有時候像客語也不是華語的主要語言,大部分的人無法理解也是很正常的。我因為是客家人在台灣適應了這種語言的狀況,等我到其他國家演出,就覺得和在台灣沒有什麼差別。
C:到國外會和台下的人解釋歌詞的涵意嗎?因為有些歌頌土地的美,寫得讓人很有感觸。
L:到國外我會用很簡單,很破的沒有文法的英文和大家說,我也是這樣和我的樂手溝通,沒有太大的問題。
C:可以感受到那個善念
L:只要這幾個主要的語言,他們大概就會知道。
E:我想回到剛剛故鄉的部份,北上求學再回鄉,一開始會不會存在一種陌生,像是少小離家老大回的的挫折?
L:我覺得這個問題很細緻,我在還沒參加反水庫運動之前,從高中、大學離家唸書、當完兵回到家,會有的關係的連結一個是我的家人,往外擴充是我的親戚,親戚之外是我的同學,其他就沒有了,在學生時代會碰觸到的就這幾個角色。可是那時候在家裡待久了同學找不到就會很無聊啊,家裡也不是每天那麼和樂相處,當然就會有個推力把你再推到都市裡去。另外一個就是反水庫之後,社會關係變得比較立體化,各派人馬出現在運動的場合中,會認識各式各樣的人,聚在一起,看到不同的生命,關係變得比較立體、多元,看到更多社會上不同的職業和表達方式,我覺得很有意思。有時候永豐會帶我去說服民意代表或是參加學術對談,那個廣度被拉大,在很短的時間接觸,把這些東西放進我腦中,變成很豐富的社會觀察,在創作上幫助我準確下手。陌生的感覺也會有,像有些時候會有爭執,例如我和我的家人,我很明確要做職業的音樂人,但在我家族中對職業音樂人的想像是無法理解的,上一代根本沒有機會去接觸藝術的教育或是去親近藝術的課程,當然不可能會讓藝術變成一種職業,他們會把我這個要把音樂當職業的人想像成電視機前的藝人,就會覺得說,看!這些藝人都生活不正常、吸毒啦關係很複雜,他們有時候還會剪下「後悔踏上演藝圈」的報導警告我,諸如此類的,一樣還是會有衝突,但是知道自己想要作什麼事就不會是太大的問題。
C,E:哎呀時間到了
L:沒關係,再一下,等我抽菸,你們陪我出去抽根菸就可以繼續問問題。
C:其實很多訪談內容都在報章雜誌上看過,比較像是一些例行性的問題,但我們比較好奇你生命歷程的部份,例如對很多事情能夠堅持很不容易,那個力量可能來自外在內在。
L:你們應該有閱讀到,會讓我下定決心從事音樂這個職業是一個打乒乓球的人,蔣澎龍這個天才,國中就已經嶄露頭角,他就是一個要靠打桌球過生活過一輩子的人。我自己就在想每個人應該都有一種天份,那音樂就是老天爺要賞飯給我吃的一種天份,自己要知道自己的天份在哪裡,我那時候開始告訴自己要去找尋,這個找尋的過程是自己要去思考、反省,注意自己的天份在哪裡,後來我覺得自己在音樂上是有天份的,音樂人是天生天養的。
C: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的天份是音樂?
L:因為我高中第一次參加比賽就得第一名,大學第一次參加比賽也是拿到全國冠軍,由此可見我可能有一點天份,學吉他也學得比別人快,同一個音這樣出來我對著彈彈得比別人快速準確,節奏感也比較好,所以我想原來我有天份,有些人可能再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這和努力不見得有很大的關係。
C:可能有時候努力會方向錯誤,像我們現在對未來也會質疑擔心現下所做的是否就是真正適合自己的還是只是一時的熱情,還不穩定
L:我覺得就是要一直和自己對話,我雖然在音樂這個領域很快樂,但那種快樂代表的意義是指我能夠承擔別人在音樂上不能承擔的痛苦,這是相對性的東西,人家覺得這個痛苦很辛苦,我卻覺得負擔那個痛苦不那麼大,所以不要單純的以為做音樂只有快樂,而是同時間可以去承擔別人不能承擔的那一塊,要去看到這一塊,這時候人性,或是個性,人的各式各樣的東西才能更寬廣的發展。
C:之前看到你去沖繩的計畫報告,對其中一段印象深刻,你說雖然在沖繩看到沖繩音樂的美,卻也同時感受到我們自己本身音樂的好和不好。
L:所以我覺得台灣人應該要對自己有很強壯的自信,自信的建立不是自大,而是很清楚自己的不足在哪裡,是台灣人美的地方。
C:去沖繩的交流對你的影響大嗎?有影響到編曲上嗎?
L:很大,我主要待在東京Takashi的家,沖繩只待了兩個禮拜,因為我知道自己的節奏不夠好,節奏上能夠切分的處理不夠好,所以我是去日本解決這個問題,學很基本節奏的基礎練習,只是剛好遇到兩個完全不同向度的樂手,Ken很日本式,非常理性,他會一步一步告訴你該怎麼做;Takashi是天份的節奏,他很天才但是沒有辦法講出來。機械式的練習要知道,但是好的天份的節奏也要具備。
C:所以不需要綵排
L:還是要綵排,不可能不彩排,我是去學這麼基礎的東西,將我現在在做的工作總結起來,台灣人的音樂文化有強壯的音樂旋律,只是相對於良好節奏的國家,我們的節奏比較不好,將台灣原住民有好的節奏區分開來,最主要是我們沒有跳舞的文化,我的工作是把好的節奏和好的旋律這兩個強壯的東西結合起來,看能不能產生其他東西。像我在「種樹」裡頭是使用沖繩的東西做一些交流,新的「野聲」則是參考非洲和古巴的音樂節奏。
C:可以感受到演出氣氛也不太一樣,就像前面提過的這種過程需要輸入、儲存、消化,在風格上的轉變上能適應的很好嗎?
L:所以選擇的元素會改變我們的聲音,這只能說是初探,我不敢說平衡得很好,和我現在的編制有關,現在我和Ken一起演出,創作基本上從兩把吉他的想法去寫,而不是從一個Band的角度去寫,差別是很大的。
E:那像是和大大樹許多樂手一起綵排的部份
L:我們的即興不是說拿著樂器上台就叫即興,還是要綵排一兩次,必須要熟悉才會有好的工作內容,如果不行就不要即興,那樣對觀眾不夠負責。
C:所以不一定接受安可?
L:看情形,像在簡單生活節,他們在喊安可時對面舞台已經開始有聲音干擾,沒有辦法呈現好的聲音,我們做這個工作就是要能夠呈現好的聲音,才要去做這個事情,所以當這種狀況就不會安可,因不同的條件看時機和情況來來訂。喊安可其實是對表演者的肯定和支持,如果我有特別不能安可的狀況會直接把原因講出來。
L:訪問只要有準備的話就會很有自信,主流媒體的訪問我覺得常有失自己工作的基本態度,我會直接擺臉色,不想浪費時間在沒有意義的事上。
C:聽到你對自己的態度很堅定,慢慢的吸收,呈現出自己比較想要的樣子,很不容易
L:要必須要有能夠支撐自己的東西,能夠做這個決定的支撐,包括自己能力的支撐以及包括文學、閱讀、電影等等去支撐創作的能量。
C:之前和吳晟的合作覺得很感人,一樣都是熱愛土地的人。
L:真的嗎?我覺得那個沒有做好,我覺得我可以做得更好。和吳晟認識也超過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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